2023年5月12日，国际护士节。
全球新冠大流行不再是紧急突发事件，新冠持续变异，成为与人类“中短期”暂时共存病毒的一种；地球另一端，俄乌冲突不断升级，很难不让人想起两国长期争议的克里米亚半岛。
时空交汇，作为护士，回到19世纪50年代那个同样战火纷飞的克里米亚，再寻现代护理专业的奠基人——佛罗伦斯·南丁格尔（Florence Nightingale）。
提灯神话
这是护理学史讲述南丁格尔绕不开的一场战争，也是人类史上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战争。
克里米亚战争，一方是沙皇俄国，另一方是大英帝国、法兰西帝国以及土耳其奥斯曼帝国。南丁格尔从富家小姐成为“提灯女神”的经典故事，经常这样描绘：
克里米亚战争期间，南丁格尔主动申请，率领38名女性志愿护士抵达前线。她竭尽全力，救治伤员，改善环境，提高营养。仅仅半年左右，英军伤员死亡率从42%下降到2%。每当深夜，南丁格尔手提油灯，巡视病房，英军伤员亲切地称她为“提灯女神”。
随后的故事，我们也并不陌生。
包括建立世界上第一所正规的护士学校，出版《护理扎记（Notes on Nursing）》《医院扎记（Notes on Hospitals）》等著作，发明极坐标统计图“玫瑰图”，以及获赠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的勋章胸针、作为女性首次受颁英国功绩勋章、树立雕像与建立纪念馆等。
这些是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，也是护理从业者引以为傲的故事。
无论如何赞美南丁格尔对现代护理学的贡献，都不为过，过去如此，现在如此，将来亦是如此。
背后真相
战争是政治的延续，而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。
英国卷入远离本土的克里米亚战争，是为了维护其全球贸易和经济霸权，因为一个过于强大的俄国和一个羸弱不堪的奥斯曼帝国，威胁着英国在欧洲的利益。
面对英军奇差无比的伤员救治，南丁格尔向英国军务大臣悉尼·赫伯特（Sidney Herbert）的夫人丽兹·赫伯特（Liz Herbert）写信，请求招募护士赶往前线；巧合的是，悉尼·赫伯特也给南丁格尔写了信，请求她组织护士照护伤员。南丁格尔与赫伯特夫妇是多年好友，相交甚密。
南丁格尔在招募护士时非常实际，选择底层贫困家庭女性，因为她们吃苦耐劳；选择有护理经验的修女，因为伤兵中有大量天主教徒；但拒绝中产家庭的热心女性，因为她们不好管理。
最终，招募了38名女性，却远非志愿，因为她们将得到免费的饮食、住宿、制服以及12-14先令的周薪，优于当时的英国本土护士。
南丁格尔带领38名护士到达的不是克里米亚半岛，而是位于黑海南岸的斯库台（Scutari），两地相距500公里。
伤员被摆放在拥挤、肮脏的甲板，由严重超载的运输船送至斯库台的战地医院。这一冷血决策完全基于作战考量，因要避免伤员妨碍战斗；也是一个致命错误，这直接导致了英军伤员触目惊心的死亡率。
环境方面，斯库台英军医院的条件恶劣至极，肮脏拥挤，空气污浊；人员方面，军医部反对女护士直接参与前线救治，医疗官也并不欢迎南丁格尔和她的护士。
面对重压与阻挠，只有强势的性格才能应对，南丁格尔也的确如此，以至于被手下护士抱怨其为人专横。
伤员死亡率的影响因素有很多，例如斯库台作为战地医院的失败选址。战地医院又建在污水池上，泄漏导致了饮水污染，这一切直到南丁格尔工作后的转年3月英国再派卫生委员会调查时才被发现。
纵使南丁格尔将她学习到的护理原则推行于英军医院，伤员死亡率并未得到有效遏制，甚至一度升高到52%。这些护理原则并不新颖，但已经是在当时财物条件下能做到的最好改进。至于2%的死亡率，则是英国政府篡改后的结果，真实死亡率远高于此。
英军糟糕的军事行动和战果让英国民众失望透顶，而南丁格尔的英勇事迹恰好慰藉了民众心理。南丁格尔被大英帝国的强势军事、政治、经济和文化影响力，以及强大的社会舆论需要，推上神坛，成为神话。
时空交错
回到一切发生之前，南丁格尔家族在英国的两处庄园，或用于社交，或用于度假。
南丁格尔的父亲是威廉·爱德华·南丁格尔（William Edward Nightingale），本姓肖尔（Shore），继承其叔祖父遗产后改姓南丁格尔，毕业于剑桥大学。母亲是法兰西斯·芬妮·南丁格尔（Frances Fanny Nightingale），国会议员威廉·史密斯（William Smith）之女。
夫妻在欧洲游历期间育有两女，长女帕耳忒诺珀·南丁格尔（Parthenope Nightingale）即法兰西斯·帕耳忒诺珀·维尔尼（Frances Parthenope Verney），后成为作家，作为现代护理奠基人的佛罗伦斯·南丁格尔为次女，两人均得名于所出生的意大利城市。
南丁格尔家族生活富足优渥，与上流社会成员往来密切，而南丁格尔也得到了罕有的优质教育，甚至优于维多利亚时代的绝大多数男性。
由于宗教信仰，南丁格尔经历数次神启体验，即受到上帝呼召，决心成为护士，并前往德国学习照护。
对于南丁格尔的选择，家族虽不同意，但依然每年给予500英镑（约现在4万英镑），以确保南丁格尔专注工作而不至于窘迫。
在前往斯库台前，南丁格尔在伦敦市中心最负盛名的“医疗街”哈利街（Harley Street）担任一家医院的监督工作，但不领取工资。
如果对维多利亚时代的南丁格尔家族依然缺乏最真切的感受，那么不妨架空现实，转换到当代中国，南丁格尔会在怎样的家庭出生和成长？
她叫金哲莺。
父亲毕业于清华大学，家族世代在京，后改姓金；母亲也从小在大院中长大。夫妻互通资源，是成功的上市公司董事，资产过亿且热心公益。
金哲莺从小衣食无忧，待人接物、见识眼界也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下远超同龄人。与金家往来的叔叔阿姨，既有长安街的各部官员，也有亮马桥的各国大使。
因为爱好数学、成绩优异、多才多艺，金哲莺保送北京大学数学系，后在美国哈佛大学取得工商管理硕士学位，因为父母希望她可以继承家业。
但金哲莺一直以来真正关心的是弱势人群的健康与福祉。当目睹汶川地震的人间惨象，5.12国际护士节有了新的意义，她决定学习护理，因此在美国约翰斯·霍普金斯大学攻读护理学博士。
父母虽然不理解、不满意女儿的选择，但还是给予最大的支持，不仅支付高昂的学费，还是每年给她约合人民币40万元的生活费，让金哲莺自由追逐自己的梦想。
不同的时空，又颇有些相似的社会背景。
金哲莺会如何继续她的护理之路？
还是，即使在这个架空的世界，也根本不会有金哲莺这样的人生选择？
殊途同归
时过境迁，南丁格尔与悉尼·赫伯特的雕像，如今并列矗立在伦敦滑铁卢广场，后者成就了前者在克里米亚战争中的神话。
南丁格尔与她的后继者，将现代护理的种子散播全球，包括那时贫弱的中国。
在同时期，远在太平洋西岸的硝烟战火中，同样是悉尼·赫伯特，对清政府和中国人蔑视至极，对火烧圆明园不屑一顾。对于大英帝国，他们是毫无疑问的英雄，但对于“日不落帝国”扩张霸权下的中国，答案要复杂得多。
大国博弈，命运沉浮。
相较于西方以原罪救赎为核心的宗教信仰，中国人更熟悉的是以因果轮回为核心的佛教，无论虔诚皈依还是朴素信念，也因此很难真正体会南丁格尔所说的“上帝呼召”。
以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为基础，就如同南丁格尔家族的声望与兴旺，在人生选择时则更容易超俗，就如同南丁格尔打破成见成为护士的选择。
中国人在乎世俗，也追求超俗，同时拥有两者即奢侈又幸运，但在国运关键和历史大势之下，最珍贵的是依然保有心系苍生的家国情怀：
“为天地立心，为生民立命，为往圣继绝学，为万世开太平。”
东西护理，殊途同归。
2022年，金哲莺学成回国，贡献于中国的医疗卫生事业，就如同她的前辈：伍哲英、黄爱廉、林菊英……
南丁格尔在克里米亚战争中的贡献，更多的是改善医院管理和护理原则，而非直接的伤员救护。
南丁格尔在维多利亚时代的成功，是个人智慧与勇气、家族开明与兴旺、国家扩张与强盛、历史进程与冲突的稀缺组合。
国际护士会将南丁格尔诞生日作为国际护士节，依然是全球范围对护理事业的认可，鼓舞千万护理从业者，包括中国护士。
国际红十字会的南丁格尔奖章，依然是世界护理领域的最高荣誉，激励千万护理从业者，包括中国护士。
而500万中国护士，但尽人事，不必为神。
事在人为，休言万般皆是命；
境由心造，退后一步自然宽。
作者简介：
李全磊，美国约翰斯·霍普金斯大学护理学院博士候选人。上海交通大学护理学本科，复旦大学护理学硕士，台湾大学护理学硕士交换生，美国华盛顿大学公共卫生硕士。国际暴力与虐待学会理事会理事，中国旅美医学专家学者联合会副主席，《Journal of Nursing Scholarship》中文版编委兼执行秘书长。
延伸阅读：
《克里米亚战争：被遗忘的帝国博弈》
《欧洲宪兵的陨落：克里米亚战争》
《医疗与帝国：从全球史看现代医学的诞生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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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作者李全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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